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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话·蝉时雨(九)

間川みどり:

之九


 


  蝉鸣似雨又似筝,急促焦灼,热浪一般席卷过来,却又令人从头到脚凉了个透彻。


  谢师只身一人,衣袍被雨水淋得湿透,猩红的袖口上还有一道不及擦去的乌黑墨迹,像一道伤疤。


  他垂着手,低低地喘息着,内力好似枯竭, 强行运起真气也不过是泥沉大海。


  人群低低地耳语,皆是用复杂的目光看向谢师。阿朝分明看到,那目光里,有惧怕,有恐慌,有询问,有责备,还有……不信任。


  云岚的手抵在自己后心,内力通过他的指尖源源不断地传进身体,阿朝的神思清明了许多,而他来不及道一声谢,亦不及回首给云岚一个眼神,只能咬住嘴唇死死地看着垂着手的谢师,希望后者能做点什么、说点什么,好让镇民安心,好挽回这逼近崩溃暴走的事态。


  谢师皱着眉,缓步走至街边矮房下,鞋履踏过低洼浅坑,声音像是踩在人的心口。他抬起手,衣袖下滑至臂弯,露出一截苍白如纸的手腕,“唰”地一声脆响,手指利落地撕下那户人家门前贴着的符篆。


  只看了一眼,他的身子就僵了一僵,神色也苍白了三分。


  众人皆是噤若寒蝉,四下里静得落针可闻。无人敢说话,无人敢移目,都在等着他下一个决定,给一个解释。


  谢师捏住手中符篆,指尖微微颤抖,直将那薄薄的纸片撕扯得变了形。


  他终于开口,语调苍茫无助,苦痛无援:


  “……是招阴符。”


  人群倒抽一口凉气。


  顾名思义,招阴符就是将阴邪之物聚集在一起的符咒。如若仅有一枚,效力或许还未见有多强,但如果是整条街、整座镇都贴上了招阴符,那能惹来百鬼日行,也并非不可能。


  所有人心里始终紧绷的那根弦,应声而断。


  “为什么?!为什么是这个符?!不是你、不是你要白府的人发下来给我们的吗——”


  “你为什么要画招阴符害我们?!我们待你不够好?!你在双月湾这么些年,是嫌弃我们什么吗——”


  “你白天招了这么多鬼来,又当着我们的面把它们杀光,你究竟是为了什么——”


  事态已经无法收拾,愤怒惧怕到极点的镇民暴怒地奔至房下,将符篆撕碎扔在地上,恶狠狠地撵踩进泥水坑,水花飞溅,像是在发泄,像是在诅咒。


  黄色的纸屑泡在乌黑的脏水里,像一具具泡得发胀的死尸。


  “谢师,您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吧?”一个瘦削的男人拨开人群走上前,是先前带众人去白府的更夫。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,握住谢师冰凉的手指:“您不是那种人,您一定有难言之隐……”他语调颤抖,似风中一缕残焰,像抓住了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,“您说出来。说出来的话,大伙儿都会原谅您……”


  谢师脸色煞白,失了以往的骄纵狂放,再无半点昔日那飞扬跋扈的恣意模样。他微微闭了目,复又睁开,僵硬地摇头,话语似宣判:“……不,没有什么理由。对不起,都是我的错……”


  那个更夫听了这句话,瞳孔骤然紧缩,彻底变为了灰白。他张了张嘴,发不出任何声音,握着谢师的手,颤抖成了筛子。


  当事人既如此说,便再无人能为他开脱。


  阿朝同样脸色煞白,他知事情定有内幕,而自己无计可施。他攥紧了拳头,只觉心里烧起一团无名火,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,满脑子回荡的,都是他们曾经对谢师的赞赏尊敬;而此刻,他们面上爬满愤怒怨恨,恨不得把曾经口中的恩人钉在耻辱柱上日夜鞭笞。


  人,为什么可以变得这么快、这么决绝?


  云岚似是知道阿朝心中所想,面色阴郁,附耳道:“王植也在。”


  阿朝闪电般抬头,顺着云岚的目光看过去,却见那人果真混在人群中,嘴角勾着一抹嘲讽又畅快的笑,咧着嘴,好整以暇地看向乱作一团的这里,像是在欣赏自己耗尽心血雕成的杰作。


  王植恨透了谢师,上午未寻得机会将人拖进泥潭,而现下可谓是天赐良机,他定不会放过。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,一片慌乱惊惧之中,难免以前所有不信的话语都会被当真。不得不说,他这一招,实在走得险恶。


  王植偏了偏头,视线冷不丁与阿朝相撞,他挤了挤眼睛,脸上笑意更浓,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,吐了吐猩红难看的舌头。


  “……畜生。”阿朝咬牙低骂,长剑出鞘三分,却被云岚按住。


  与此同时,一声急促的声音由远及近,带着粗重的喘息:“青流!青流你如何?!”


  白巽带着几个白家家丁一路跑来,足下泥水溅上他雪白衣衫,将他整个人染得狼狈不堪,显是慌不择路。


  “白先生?”人群见是他来了,纷纷让出一条道,露出被围在中间受千夫所指的谢师。


  白巽上前,先是手忙脚乱地检查了一下后者伤势,待得确认那人安然无虞,才堪堪松了口气。


  人群中有人不满地抱怨道:“白先生,你还对这人——”


  “别说了。”白巽不由分说地打断,转身面向那群面色复杂的镇民,“事情我都听说了,可是你们竟也不想想,青流他一向小心谨慎,今日为何出了差池?当真是他想害你们吗?”


  “这……”人群低下了头。


  白家在这镇中,说话一向是有分量的。经他这么一提醒,人群倒纷纷醒悟过来,一下子舌头打了结,面露难色。


  白巽冷声道:“青流离开双月湾之后,身子就一直不好。我知他已有眼疾,连记忆,偶尔也会有损。他一人要画这么多符,画错或者记错了符文,实在是情理之中,而他曾经为镇子拔剑奋战,如今你们反倒容不下他了?!”


  “你竟都知道了……”谢师微愣,一时竟再说不出话。他本想小心仔细地掩藏,将这一切隐瞒到他离开这里,却不料自己终究瞒不过这一个对他知根知底的人。


  白巽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皱着眉继续道:“青流如今也有内力不济之相,我方才探了他的脉,只感到一缕极细微极细微的内力。”他顿了顿,看了一眼低首不语的众人,怒喝,“他几乎是拼了全力,才将你们从恶鬼手下救出,你们就是用这样的指责回报他的吗?!”


  ——众人印象之中向来温文尔雅、谦逊有礼的白家公子,第一次发飙了。他攥紧了拳头,指节泛白,话声振振如利剑,一向温润的眼里也折射出猛兽一般的光,一瞬不瞬地看着众人。


  没人敢说话,没人敢反驳。白巽一语惊醒梦中人,他们面面相觑,回想起方才各自的粗鲁言行,脸上露出歉疚的神色。有人偷偷瞄了几眼垂着眼站在原地的谢师,约莫是心中自责至极,搓着双手,终是没敢出声道歉。


  阿朝见片刻前的剑拔弩张之气已渐平稳,觉得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,一口闷气刚要舒展,耳中却钻进一声拔高了音调的调笑。


  “哈哈,白先生这时候还要护着谢狗,真是令人感动。”王植笑容浮夸,高举双手,拍了几下,清脆的声响像一柄铡刀贴着人的耳畔斩过,“不过我刚刚可是听得一清二楚,有个鬼问那边那个佩剑的小哥‘谢青流在哪’,是也不是?”他促狭一笑,看向阿朝。


  阿朝气得牙关咯咯作响,恨不得提剑上去拔了他的舌头:“与你何干?!”


  “你尽管回答是或者不是。”王植丝毫不恼,继续阴恻恻地笑着,不知在盘算着什么。


  谢师闻言微微一怔,也转过头来看向阿朝:“……确有此事?”


  阿朝咬唇,只得答道:“是。”


  “嘿,这可有意思了。”王植听了,乐得笑开了花,煞有介事地抱起了臂膀,摩挲着下巴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,“我可看见,那个鬼,是昨夜里穿白衣的那位——这意味着什么?”他故意停顿了一下,却发现根本没人附和他,颇扫兴地摇了摇头:“哎哟,我忘了你们都是没脑子的猪,看来话还是要说得明白些。”


  “故弄玄虚。”阿朝翻了个白眼。


  王植摸了摸下巴:“我早说过了,这些鬼都是冲着这谢青流来的。要不然,那女鬼怎会认识他,还指明了要找他?”


  “青流昨夜与那女鬼有过交手,认识不奇怪。”白巽冷声道。


  “哎哟,白先生,你可别告诉我,斩个鬼还要互相自我介绍,除非谢狗和那女鬼都口味独特,想来段阴阳恋。”他说着,还装作嫌弃的样子,唯恐避之不及般挠了挠身上的鸡皮疙瘩,“更何况,谢大巫觋不是一向号称‘柳生月下无走鬼’吗?怎么昨夜倒放任这女鬼逃了,还让她在镇中晃悠了一圈,把大家伙都骚扰了个遍啊?”


  镇民听了他这番话,眼前又闪现过昨晚那惶惶不安的一夜,脸色皆是铁青,片刻前对谢师的歉疚,复又消散无踪,纷纷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起来,引起一阵骚动。


  白巽额头青筋暴起,尽量放平音调:“王植,你究竟想怎样?”


  王植被那目光一瞪,颇为夸张地捧起了心口:“白先生别这样看着我呀,怪吓人的。我嘛,也不能代替这群猪做决定,但考虑到他们没脑子,所以我特别再恩赐给谢狗一个机会。”他得意洋洋地努努下巴,竖起两根手指,笑得浑身上下都是戾气:“两个选择。一,谢青流把这镇中,包括子午岭内所有的鬼,今天夜里全部驱除干净,还双月湾一个太平;二,现在立刻卷铺盖走人,带着那群追着他来的鬼一起,别在这贻害万年,臭得我想吐。”


  “你……”白巽捏紧了拳头,却又无从辩驳。四人皆是心知肚明,王植虽然说得不忍卒听,但确实是眼下仅有的解决之策了。


  ——众怒难平,又作何解?


  “那便如此罢。”谢师按下白巽的肩膀,走上前:“谢某此次一错,自知罪责难逃。如若大家信得过我,愿再给我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,谢某今夜定将邪祟尽数斩除,然后离开双月湾,永不再来。”


  “你当然不该来,不论是曾经,还是以后。”王植冷冷地嘲讽,忽地一拍手,喜道,“要我说,谢青流既脑子不好使,眼睛又有点瞎,画的符还不能用,但你那巫觋的血倒还勉勉强强。”


  白巽冷声道:“你待如何?”


  王植的笑意愈发浓烈,却始终沾染着一丝褪不去的浓厚黑气,直教人头皮发麻:“镇中水道撒了桃木屑也无济于事,那当然不如用血啊。”他顿了顿,又刻意强调了一遍,“巫觋的血。”


  “王植,你休要得寸进尺!——”阿朝痛斥,滚烫的热血冲向头顶,好像要把头脑炸得四分五裂,但他却无法发作,心中凉得如坠冰窟。因为他看到,周围的人俱是低头不语,竟没有一人上前阻拦,没有一人出言反对。


  沉默,心照不宣的沉默。像一座巨山,压得人连喘息也难。


  “你们……”白巽看着周围如木人一般的镇民,显然也未料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,颤抖着嘴唇脸色煞白,微微后退了半步。


  谢师低下了头,不知道面上是何种表情。未干的雨水顺着他的面颊汇聚成一颗水珠,滚落到瘦削的下巴,最终落在湿透的衣袍上,寻不到踪迹。


  “谢师,我,我觉得……”一个镇民颤巍巍举起了手,目光闪烁,声音细弱蚊蚋,却又在这一片寂静中清晰得如冬日里凛风,“放血肯定是不行的,不如……你用血画符分给我们吧?……这样,就算你画错了,血也是有用的……”


  他哆哆嗦嗦放下了手,像征求意见一般环顾了一下四周,却见没人反驳他,反倒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,向他投来肯定的一瞥。他安心地拍了拍胸口,面上露出喜色。


  “……”阿朝觉得自己的心口被人捅进一把利剑,还残忍地搅了搅,带出一团模糊不清的血肉。他说不出话,攥紧的拳头颤抖得几乎能捏碎自己的手骨。


  王植得意洋洋地抱臂胸前:“嘿,有人给了新的方法,虽没我的好,但也不赖。”


  “你们……你们怎能……如此……”白巽瞪大了眼,脸上闪过数种神色。


  “我知道了。”谢师发声,却平静得像是在交代公事,“只是以血入墨,谢某愿做此一试。”


  “青流……”白巽看向谢师,显是知道自己劝不动他,面如死灰,再说不出半个字。


  阿朝忍不住上前:“谢前辈,你身中有伤,不可如此!”镇中人口众多,就算是将血混入墨中,也不知要消耗多少剂量!


  “没有更好的办法了。”谢师看向阿朝,勾起嘴角露出一笑,“这次是我犯了大错,若是被家中长辈得知,我怕是要被乱棍打死。现下能靠此法解决,我倒是求之不得的。”


  “可——”


  “嘿,我倒不急,怎么反而你急得要死?”谢师失笑,抬手揉了揉阿朝的脑袋,“你刚刚被鬼魇住,那位道长可是担心得不得了,还默默给你渡气了不是?你得赶紧好好谢谢人家才对。”


  “呃……嗯。”阿朝想起片刻前云岚一副有话想说却被自己频频无视的样子,瞬间心口涌起翻滚着的愧疚,像个被长辈闻言教导的孩童般垂下了头。他还想再劝,可是谢师脸上始终挂着那没心没肺一般的笑,好似什么都不在意,什么都如耳旁风指间砂一般,他就顿时怎么也劝不出口了。白巽看着他,颇为无奈地摇头,叹了悠长的一口气。


  “孩子还在家中,怕是已经想爹爹了。”谢师向众人行了一礼,收敛了笑容,“谢某就先告辞。今夜,必将给各位一个交代。”话音刚落,他就利落地转身,向着远处飞奔而去,只留给众人一个颇为孤单的身影,像是在去往一处杳无人烟的悬崖峭壁……


  茕茕无依。


 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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